玉儿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只是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唐婉宁。
眼神里有渴望,有犹豫,还有深深的不安。
唐婉宁没有催促。
她侧过头,与旁边的顾北朝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顾北朝眼中也带着几分期盼。
这孩子,吃了太多苦。
突然而至的善意,或许让他难以置信。
唐婉宁重新看向玉儿,语气依旧温柔。
“没想好也没关系。”
“你再想想。”
她说完,便准备站起身。
瑾儿和念慈还在家里等着。
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乖不乖。
然而,就在她起身的瞬间。
衣角忽然被一双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。
力道不大,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心。
唐婉宁动作一顿,低头看去。
对上的是玉儿含泪的眼眸。
那里面,终于不再是全然的恐惧和茫然。
“我愿意。”
唐婉宁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。
这孩子年纪尚小,只要她愿意。
往后的日子还长,总能慢慢弥补那些缺失的。
顾北朝对此早已驾轻就熟。
他迅速转身,低声吩咐下去。
自有下人领命而去。
安排住处,添置衣物,皆是妥帖。
唐婉宁又低声安慰了玉儿几句。
声音轻柔,带着暖意。
“先去洗漱一番。”
“换身干净衣裳。”
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她说完,便转身向外走去。
这孩子,得干干净净地带回去。
瑾儿和念慈瞧见了也会喜欢的。
几人穿过回廊,回到大理寺前厅。
周遭瞬间安静下来。
唐婉宁站定。
她看向顾北朝,伸出那只莹白如玉的右手。
掌心向上。
“之前密室案中,可曾查出我母亲的遗物?”
“东西呢?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回荡在厅中。
顾北朝闻言,下意识看向身侧的祁燕卿。
两人目光短暂交汇。
祁燕卿面无表情。
他从宽大的袖袍中,取出一样物事。
那是一根簪子。
样式古朴,通体碧绿,却非凡品。
簪头雕琢着细致的缠枝莲纹,隐隐有流光。
只是年代久远,光泽略显黯淡。
他将簪子递到唐婉宁面前。
“此物,你可认得?”
唐婉宁的目光触及那簪子。
就在看清的那一刹那,她呼吸一窒。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,传来密密麻麻的疼。
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,大颗大颗,砸落在手背上,带来一丝冰凉。
她伸出手。
小心翼翼地,用尽全身力气,才接过了那根簪子。
入手微凉,却像烙铁一般烫着她的掌心。
她紧紧攥住。
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是我娘的……”
这是她娘亲的陪嫁之物,一支暖玉莲纹簪。
她幼时曾无数次央求娘亲戴上,只因那抹温柔的碧色。
她怎么会不认得!
祁燕卿看着她失态的模样,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动。
“密室之中,此物最为隐蔽。”
“藏于一暗格之内。”
“若非细查,极易错过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唐婉宁紧握簪子的手上。
“派人追查,方知此簪并非一直在密室。”
“是从京中一家老字号当铺寻回。”
“再往前溯源……”
他的声音平稳无波,却像重锤敲在唐婉宁心上。
“竟是有人,多年前将其输在了城南的赌场里。”
唐婉宁握着簪子的手轻颤起来。
那冰凉的触感,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。
她娘亲那样温柔娴静的人,她的陪嫁之物,怎会出现在那种污秽之地?
她深吸一口气,指尖用力掐入掌心,试图用疼痛压下心头的翻涌。
目光再次抬起,直视着祁燕卿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娘亲这根簪子,是先被人拿去变卖……”
“然后才辗转流落到了赌场?”
祁燕卿微微颔首。
面色依旧冷峻。
唐婉宁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。
娘亲过世后,按照规矩,所有嫁妆都该由她这个嫡女继承。
只是她那时年幼,后来又被送走。
这些年,唐家的中馈,名义上是父亲掌管,实际上,许多母亲的旧物,都交由了吴姨娘“代为保管”。
竟保管到了当铺和赌场里去!
好一个吴姨娘!
好一个唐家!
看来,有些账,是时候回去好好算一算了。
她眸光沉静,先前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,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凝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她对着祁燕卿,语气平静无波。
“多谢王爷告知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他。
转身,走到厅中一侧的紫檀木雕花椅前,缓缓坐下。
脊背挺得笔直。
她在等玉儿。
等那个刚刚应下要跟她回家的孩子。
只是这一坐下,周遭的气氛悄然改变。
方才那个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柔软的女子不见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凛冽的气场。
整个人散发出的可怖气息,竟与旁边那位生人勿近的定王,有几分惊人的相似。
顾北朝敏锐地察觉到了唐婉宁身上的变化。
没来由的,后颈一凉。
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。
老天!
一个定王祁燕卿已经够让他时常觉得压力山大了。
这位唐姑娘……
平日里看着飒爽又带着几分温和。
怎么这会儿气势全开,竟也如此骇人?
这世上,怎么会有两个气场如此相似又如此可怖的人!
顾北朝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祁燕卿,又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唐婉宁。
他觉得,往后的日子,恐怕不会太无聊了。
也可能会格外难熬。
不多时,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狱卒领了出来。
依旧是畏缩地躲在人后。
那双怯生生的眼睛,下意识地在厅中逡巡。
当目光触及端坐的唐婉宁时,黯淡的眸子里,陡然亮起了一点微光。
唐婉宁朝着她,轻轻招了招手。
“过来。”
她的声音平静,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“今日,你便可随我回家。”
“在此之前,可还有什么想做之事?”
玉儿走到唐婉宁身前几步,停下。
小小的脑袋点了点,却紧抿着唇,并不言语。
唐婉宁也不催促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给他时间,也给他勇气。
不知过了多久,细若蚊蚋的声音响起。
“我想去看看那个女人。”